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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一詞出自何處(周遭是什么意思)

華峰博客 209

亞當·尼科爾森對海鳥的興趣,源于小時候與父親在英國希恩特群島的觀察與生活。這個大型海鳥棲息地上嚴酷、艱苦而又美麗、生機勃勃的生活景象令他癡迷。成年以后,尼科爾森從希恩特群島出發(fā),過去幾十年中一直追隨著鼓蕩在大西洋上的海鳥的雙翼,觀察它們的生活與習性,在將海鳥獨特而迷人的生活展現(xiàn)給普通讀者之外,也記錄海鳥所瀕臨的滅絕的困境。

就在GPS(全球定位系統(tǒng))等科學技術(shù)逐漸發(fā)達,科學家對海鳥生活與習性的研究有了更為豐富和確定的成果的同時,海鳥的哀歌也在奏起。如今,隨著海洋的變暖,全球洋流系統(tǒng)的劇烈變化,以及人類對自然資源的過度攫取和污染,海鳥的數(shù)量正在直線下滑,過去六十年中數(shù)量減少了超過三分之二。對此作者保有一種謹慎的希望,認為海鳥在不斷發(fā)生的巨大變化面前,不一定就是被動的受害者,它們會做出反應、會斗爭、會學習。但無論如何,世界也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去認真對待這一形勢的緊要關(guān)頭,而理解鳥類感官的周遭世界,了解鳥類的生存狀態(tài),則可能是會做出什么改變的開始。

以下內(nèi)容節(jié)選自[英]亞當·尼科爾森《海鳥的哭泣》一書,較原文有刪節(jié),標題和小標題為摘編者所擬,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刊發(fā)。

作者 | [英]亞當·尼科爾森

摘編 | 沈書枝

《海鳥的哭泣》,[英]亞當·尼科爾森 著,[英]凱特·博克瑟 繪,木草草 譯,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2020年7月版

你為什么愛鳥類?

在希恩特群島上觀看盤旋的海鸚

一天,我和年輕的鳥類科學家艾米麗·斯克拉格一起,坐在希恩特群島一處陡峭、長滿草的巖架上。這兒屬于赫布里底群島,就在蘇格蘭大陸與外赫布里底群島之間,明奇海峽的寬闊海面就在兩三百英尺之下。腳下的大海在仲夏上午的陽光里閃閃發(fā)光,像是被擦亮了一樣。艾米麗在那個夏天追蹤著海鴉和刀嘴海雀從群島出發(fā)去捕魚的活動。我們穿著短袖,觀察懸崖上的海鴉,數(shù)千只英俊黝黑的鳥兒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艾米麗已經(jīng)給其中一只裝上了GPS(全球定位系統(tǒng))跟蹤器。她一絲不茍地把跟蹤器固定在鳥背的羽毛上,希望能追蹤到它在劉易斯-哈里斯島附近的狹長海灣里覓食的情況。她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而那只10分鐘前被她選中的鳥兒也已經(jīng)回到巖架上。她現(xiàn)在得等上24小時,海鴉的數(shù)據(jù)才會傳回。

2012年,科學家們在艾因哈羅島上摘除一只編號為1568的暴風鹱身上的GPS追蹤設(shè)備

我們坐在那里,注視著巨大洶涌的潮水如權(quán)杖頂端的螺旋圖案一般卷起海浪,從我們身下的海角打著旋沖到一英里外或更遠的地方,這時,一只黑背鷗飛了過來。它從容游弋,緩緩地從海鴉棲息地上方低空掠過,搜尋它要找的東西。它的影子橫掃而過時,海鴉們忽然間驚慌躍起,逃離懸崖。上百只海鴉齊齊下落,場面壯觀,它們劃破空氣,朝下方的大海俯沖。我們從上面看去,仿佛一只翅膀泛起了漣漪,是一次滿是羽毛的噴發(fā),是生命本身的一記黝黑又宏偉的搏動。

你為什么愛鳥類?我問艾米麗。因為它們會飛,她說。這種釋放性的行為正是它們不可思議的地方,它們并非只進行一次,而是每個新生命在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反反復復做著這樣的事情。

大西洋的海鳥會來到常年艱苦的地方繁殖。海岸線上的許多地區(qū)都像是采石場,嚴酷又難對付,可鳥兒卻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那樣飄浮在這些地方的上空。它們是引力統(tǒng)治下的這一方土地上不受其約束的生物。本質(zhì)上而言,這就是這本書里要說的內(nèi)容,其中心思想是我若干年前讀到的一句話,謝默斯·希尼在牛津大學當詩歌教授時,曾在一次講座上引用過。這句話是法國哲學家兼神秘主義者西蒙娜·薇依寫的,收錄在她死后出版的關(guān)于信仰與超然性的格言集里。薇依想要探討這樣的觀點:可能性和開放性是美好事物的必要部分——即風險的慷慨之處。她就是在這個時候?qū)懴铝诉@些讓人醍醐灌頂?shù)奈淖郑篛béissance à la pesanteur. Le plus grand péché,意即,臣服于地心引力,是至深的罪過。

海鳥從來沒有表過態(tài),但我們卻在合乎科學的解釋出現(xiàn)以前,就直觀地在它們身上看到某種屬于海洋的東西——另一種規(guī)模的生活方式的線索與暗示。它們并非是另一個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而是我們所棲息的這個世界里最不可思議且在某種程度上也令人不安的某種特性。詩人們一直都明白這一點。我愿成為賊鷗,休·麥克德爾米德是這樣寫大賊鷗的,那卓越的賊鷗,用良心之譴責感染另一只鳥。就好像我們只要看上賊鷗一眼,就能體會到它引領(lǐng)的生活有多么微妙不安。

鳥兒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那樣飄浮在大洋上空,它們是引力統(tǒng)治下的這一方土地上不受其約束的生物

海鳥以某種方式跨越了現(xiàn)實與想象的界限。在它們的王國里,擴大與不確定性共存,其間的事物本質(zhì)既不可靠又充滿疑惑。書面英語中第一次出現(xiàn)的海鳥,是在兩首8 世紀的詩歌里,它們被后世的學者稱為《漂泊者》和《航海者》。這些鳥兒不在岸邊,而是在海上,被盎格魯—撒克遜人稱為孤身飛行者,居住在奇異又曖昧的半虛半實的世界里:一半是實體,一半是鬼魂;一半屬于我們的世界,一半來自另一個國度。

無依無靠的人再次醒來,

看見面前是徒勞的海浪,

海鳥在游泳,雙翅張開,

霜雪半似冰雹。

而心頭的傷口更深,更厚,

先甜后苦——更新的憂愁——

愛的記憶再上心頭;

他敞開胸懷,目光切望地迎接

死去的朋友。它們再次游走!

水手的靈魂不會帶來

你知道的話或你愛聽的歌。

這些海鳥是什么,又在哪里?傷心又孤單的水手真的看見了它們嗎?這是不是他的想象?它們真的在他周圍的海上出現(xiàn)了嗎?還是他出現(xiàn)幻覺,臆想中的往昔此刻飄到了視野中?它們也許是他死去朋友的靈魂,但它們似乎在冷冷的海水里張開了翅膀。

我憂心難過,身處冰冷的海洋,

在冬天流放的路途上躊躇,

失去了朋友也沒有親眷,

與冰霜為伍。冰雹向前方挺進。

我聽見的只有海的長吟,

冰冷的海浪。還有天鵝的呼喊

充當了我的快樂,鰹鳥的叫聲

與杓鷸的哭泣,我們之中沒有笑聲,

只有海鷗鳴叫,沒有蜜酒喝。

鳥兒哥特式的美遙不可及。它們的身份長期以來一直困擾著研究這些殘破詩歌的學者,但這兒的重點,自然是它們的模棱兩可性。這些是高緯度與遠洋中的生物。它們在副極地海域中茁壯成長。我們感到離家越遠的地方,反而越是它們覺得是家的地方。那是它們的世界,而它們,是我們渴望的事物的一部分:處于理解邊緣的美。我力量中的隱匿之處,華茲華斯在《序曲》中寫道,似乎敞開著,我一靠近,就又關(guān)上了門。但這些鳥兒在北方的隱匿之處有著前所未有的活力。它們看起來和想象中的——或記憶里的——一樣好,是靈魂,又不是靈魂,如同一個真實維度中的另類之物。它們半似幽靈,呼喊中仿佛有石塊彈起。它們是心靈的生物,浸潤在模棱兩可中,一半屬于我們,另一半不屬于我們,用身體在世界中呼喊。

就本能與潛意識而言,這些就是鳥兒對我們的意義,它們是來自我們內(nèi)心與海洋的聲音,讓我們注意到那些看不見的天地,讓那些原本隱藏著的事物顯現(xiàn)。它們與超然性無關(guān)——盡管它們經(jīng)常被視為死者的靈魂,而是——如果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的話——向入然性發(fā)出的邀請。這個詞語是托馬斯·貝里(1914—2009)創(chuàng)造的,就我們與自然的關(guān)系來說,他是一位非常偉大的美國當代哲學家。入然性并不涉及去往我們所知生活以外的地方,而是要深入生活,尋找其核心,就像麥克德爾米德吸納了賊鷗瘋狂兇猛的行為那樣。科學盡管受到所有非科學家人士的輕視,卻是把精力用在朝向內(nèi)心的強烈欲望上的,而當代海鳥科學家們的驚人發(fā)現(xiàn)則意味著,當下出現(xiàn)的神奇感覺并非出自對于鳥類的無知,而是來自對它們的了解。

對海鳥癡迷的源頭

在過去幾十年里,我一直在追逐遍布大西洋的海鳥。我駕船駛向愛爾蘭的西海岸,去過蘇格蘭的圣基爾達群島、奧克尼群島,英格蘭的設(shè)得蘭群島,丹麥的法羅群島,冰島以及挪威。我拜訪過美國緬因州的東海岸和加拿大紐芬蘭,還有英國海外領(lǐng)地阿森松島、福克蘭群島(阿根廷稱馬爾維納斯群島)、南喬治亞島,西班牙的加那利群島和葡萄牙的亞速爾群島。對于鳥類習性與生活的這種時不時顯得癡迷的吸引力源頭,是父親在我小時候給予我的體驗:我8歲時,他第一次帶我來到希恩特群島上的大型海鳥棲息地。希恩特群島是赫布里底群島中的一小簇島嶼,我父親自從20世紀30年代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就一直會去那里。1937年時他20歲,他的祖母給他留了點錢。他出于對偏遠與荒涼的癡迷,買下了島嶼,也就是3塊小小的野草與巖石之地。每個島嶼大約1英里長,總計有500英畝1無人地帶,外加一座滿是老鼠的小茅屋,一共花了1,300英鎊。

他愛島嶼勝過地球上的其他所有地方。他從北非與意大利戰(zhàn)場上回來休假時,便獨自一人反復前往那里。他好多年里都承諾過要帶我去。當那一天終于來臨時,我搭乘火車和巴士穿越英格蘭與蘇格蘭,然后跟講蓋爾語的漁夫與牧羊人一起乘坐搖搖擺擺的捕鯡船,跨過明奇海峽,在漫長的旅途過后,我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群島在我眼前緩緩地顯現(xiàn)出形狀與輪廓。如同灰鯨背脊般的島嶼漸漸鼓脹,展露出真實的面貌。黑色的巖石,長滿草的斜坡,不受風雨侵襲的海灣,小小的白色屋子,遍地是石頭的海岸。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規(guī)模的景象:高大,有懸崖,偏僻、兇猛、美麗、嚴酷、艱苦,盡管如此,又十分耀眼,鋪天蓋地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幾乎令人不知所措。地上長滿了青苔;夏日的早晨,巖石閃耀著橙黃色的光芒;我們周遭的天空和海洋之中,有30萬只鳥。在這樣一個搏動、聒耳、形態(tài)各異的多重世界里,萬事萬物都生機勃勃,無拘無束。

1971年,亞當·尼科爾森和父親尼格爾·尼科爾森在希恩特群島

這里有著另一個世界的光景。我們登上島嶼,在棲息地里小心前進,鳥兒從我們上方掠過。我們可以坐在它們身旁,在一碼之外看著它們的眼睛。雛鳥在巨石間唧唧叫。海鸚則在地洞里低沉地咆哮。它們繞著大圈在空中盤旋轉(zhuǎn)向時,身上的飛羽在我們上方沙沙作響,隨即又安靜了下來。一只大黑背鷗向下突襲,在飛行半途中抓到了一只鳥。之前的受害者們身上的肉被撕去,在大海邊緣被海浪來回沖刷。美與完美,死亡,分解與生命,苦難與勝利:這兒全都有。

有些人在面對這樣的海鳥棲息地時,會帶著一點厭惡感,對這里無法簡化的存在心生排斥。弱肉強食讓人無法承受,如噩夢般藏在半掩著的縫隙和意外中,還有尖叫和襲擊,以及活物散發(fā)的臭味。但那種粗俗,那種耀眼的綠眼睛的荒蠻生物,對我來說有意義。這里與我在家時熟知的安靜細致的地方不一樣。這里是全宇宙的一個剖面圖,是生命本身的隊列:上有1,000英尺之上的老鷹,遙遠又令人著迷,接著是在懸崖上各自掙扎與煎熬的各種生物,那兒充滿氨氣的臭味,破碎的貝殼與褐藻的莖稈一片混亂,一直到它們下方住著龍蝦的巖礁和海豹棲息地。更遠處是延伸開去的公海,海洋為這樣的生命提供營養(yǎng),并被鳥覆蓋,海面仿佛由鳥鋪就而成。我將其視為一種現(xiàn)實,其中充滿深度與強度,不存在妥協(xié),如此這般的世界,我們一般看不見。這里成為我對世界可能具有的模樣持有的底線與標準。

這本書探討了海鳥對于人類想象力施加的控制,涉獵的內(nèi)容遠遠超出了希恩特群島,不過,其源頭還是在那兒。我決定描述十種鳥類——或者說,鳥群——的生活、習性與命運。它們在某種程度上是我在赫布里底群島最熟悉的鳥類,從另一種程度上來說,它們是我希望能在那里見到的鳥類。這十種鳥根據(jù)它們的生活習性與體形、它們各不相同的適應形態(tài),以及它們征服與成功的方式瓜分了海洋。它們就是牢牢吸引著我的鳥類,會年復一年地將我吸引過去。我一部分是因為驚訝于它們不加矯飾的生活及其殘酷與美麗,驚訝于它們未經(jīng)修飾的存在本質(zhì);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嫉妒,因為我渴望變成它們那樣。

每種鳥兒都展現(xiàn)了核心問題的不同方面:如何在三種自然環(huán)境里生存。它們是最珍貴的生命形式,是僅有的棲息在海上、海里、空中與陸地上的動物。它們不是飛翔的海洋哺乳動物,不是海上蝙蝠,不是海洋昆蟲,也不是飛翔的螃蟹或空中的龍蝦。但這些鳥兒不知怎么地就適應了迥然不同的需求,而且實際上過得還很好。它們作為飛翔的動物,為了不讓雛鳥窒息,需要在有空氣的地方下蛋,因此必須在陸地上繁殖,海鳥以某種方式在海中找到資源,與此同時,又避開了海里的危險。它們是如何做到的?它們又是如何在滿足這些需求的同時,顯露出如此的優(yōu)雅與力量、精巧與聰明的呢?

每種鳥都有不同的答案。歐鸕鶿與鸕鶿大部分生活在沿海地區(qū),很少會冒險進入海洋深處或遙遠的海域,但它們是美麗的,略帶點陌生,是有著幽暗靈魂又無比能干的食腐鳥和潛鳥。它們主要出沒于靠近海岸的地帶,在那兒鷗鳥帶著另一套多到驚人且往往相當精明的問題解決方案,坐在它們邊上。

鸕鶿

海鸚、海鴉、刀嘴海雀以及如今滅絕了的大海雀——都沾親帶故——是(或者曾經(jīng)是)深驅(qū)直入的潛鳥,它們會跟在快速游動且富有營養(yǎng)的獵物后頭,靠著翅膀驅(qū)動,又深又猛地俯沖下去,潛入水中。這些海雀主要占據(jù)棲息地的中部地帶,位于海面之上、海拔最高的地區(qū)之下。它們填補了在南半球被企鵝占據(jù)的生態(tài)棲位。幾乎沒有企鵝進入赤道以北地區(qū),也沒有海雀生活在赤道以南。也許,正如加拿大鳥類學家安東尼·加斯頓認為的,由于赤道水域有鯊魚巡游,這些鳥類從來沒能闖過這道饑餓的武裝陣線。相反,海雀和企鵝都只在肥沃寒冷的高緯度水域活動,鯊魚在那兒永遠無法游得快到能抓住它們。

海鸚

倘若說翅膀短小的海雀生活的核心區(qū)域在水里,那其他鳥類就是了不起的飛行員。三趾鷗這種鷗鳥已經(jīng)放棄海岸線的生活——除了不得不去那里下蛋的時候——飛向了海洋,它們會在海洋表面采擷食物。鰹鳥則是北大西洋上兇殘的霸主。它們是異常強大的俯沖型潛鳥,而且是那片海域里唯一頂著現(xiàn)代化壓力,在數(shù)量和活動范圍上都在擴張的鳥類。鳥類筑巢的地點也反映了它們各自的生活:三趾鷗的巢穴在細小巖脊的保護下,遠離各種捕食者,鰹鳥則會以驚人的數(shù)量聚成一片無比兇猛的龐大地帶,其他任何鳥類和生物想要進入,都會面臨被摧毀的風險。

其他三種鳥,暴風鹱、剪水鹱與信天翁——都是彼此有關(guān)聯(lián)的鹱形目成員,或者說,風暴鳥會社——則是故事里的英雄。它們極好地適應了海上生活,能夠飛越長得驚人的距離,而且長壽、華麗,在風中游刃有余,在混亂的暴風雨和海浪中隨遇而安,因為進化以及自身擁有的學習與適應能力,顯得毫不費力。

暴風鹱的深色眼睛、用來捕魷魚的嘴以及露在外面的鼻孔

11,000種左右的鳥類中,只有350種飛向了海洋。它們盡管各不相同,卻因為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而聯(lián)系在一起,與大部分鳥類區(qū)分了開來:它們的壽命不止一兩年,年紀最大的信天翁可以活到八九十歲;它們不會在出生后的第二個季節(jié)就養(yǎng)育下一代,而是慢慢長大,在生蛋以前要等上好多年;它們不會抱著一線希望,一窩產(chǎn)八九個蛋,而是往往只養(yǎng)育一只雛鳥,會花很長時間在窩里孵蛋,再花很長時間在巢內(nèi)喂養(yǎng);它們很少會從一個伴侶換到另一個伴侶,而是通常多年保持忠誠,每個當父母的都相互依靠來養(yǎng)育下一代。只有禿鷲與它們有著明顯相同的生命歷程,禿鷲也必須在廣袤且兇險的不毛世界里尋找難得一見的獵物蹤跡,不是在海中,而是在沙漠里。這些是決定去往邊緣的生物,它們的生活已經(jīng)跨過庸常,踏入的環(huán)境如此艱難,以至于只能一點一滴地慢慢駕馭并最終成才。

作家阿瑟·庫斯勒認為,我們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在三個同等的層面展開:一種由感官告知,一種經(jīng)由思考的大腦,還有一種依靠心靈——理解海洋感的能力,是感官或思考的大腦都無法理解的一個領(lǐng)域,就像人們無法用肌膚感覺到磁鐵的吸力一樣。這本書就是基于這三個層面來講述海鳥的故事,有些是人們已經(jīng)知道的,還有些是將要知道的,沒有一個層面占據(jù)首要位置。不同層面之間相互補充,但每一層都闡明了有關(guān)海鳥的重大核心事實。

沒有生物出落得如此出色,

然而,某種程度上,它自吹自擂,我們是否能探究,

它至高無上的價值:通過命運的法令,履行

它短暫的任務,獲取全屬于自己的榮耀,

品嘗世界上的勝利,卓越,孤獨。

我想象它們在大西洋海岸線上的懸崖和裂隙周圍像串珠一樣排成行,從愛爾蘭西南部的斯凱利格群島,設(shè)得蘭群島的外圍島嶼,法羅群島巨大的海鳥懸崖,到冰島和挪威,北極圈邊緣,成千上萬不計其數(shù)的鳥兒,像是我們大洋海岸會呼吸的肌膚。它們給原本只有荒蕪巖石的地帶換上了絢麗吵鬧的夏日面貌。它們幾乎全都生活在偏僻地區(qū),這是鳥類出于自我保護的選擇,或者,這也許受到了數(shù)千年來人類掠奪成性的破壞驅(qū)使——不過,它們可為數(shù)不少。海鳥是我們大部分人在絕大部分時間里都難以靠近的眾多現(xiàn)實生物中的一種。在紐芬蘭島的海岸線上,大約有3,500萬只海鳥每年夏天會來筑巢,并在700多個棲息地里繁殖。大西洋上小小的芬克島就面積而言,只有1/3平方英里多一點,卻是大海雀最后的避難所之一。按照加拿大考古學家托德·克里斯滕森的說法,那里以公斤計算的可食用鳥蛋,比100頭白鯨、800匹北美馴鹿或者400頭格陵蘭海豹的可食用肉還要多。據(jù)計算,每年夏天有70,000噸海鳥在不列顛群島海岸邊飛來飛去。這個數(shù)字讓我發(fā)笑,假如它們?nèi)疾⒊梢恢淮T大的鳥,重量會是索爾茲伯里大教堂的一倍半,長滿羽毛的翅膀跨過大西洋海岸張開,猶如夢中碩大無朋的鳥兒。

海鴉

海鳥的脆弱

不過海鳥也很脆弱。它們稀疏地分散在海洋世界的各個地方,看起來——當你靠近它們單個看待時——像是世界上的受害者,幾乎像難民一樣無望地依靠生活能給予的事物,臣服于天氣與饑饉,每一次轉(zhuǎn)身都有失敗緊隨其后。但海鳥身上也有迷人的雙重性質(zhì):個性化卻又非常集體化,單個的鳥兒很微弱,但在龐大的棲息地乃至棲息地構(gòu)成的網(wǎng)絡(luò)中,又有橫跨大洋的體系存在,是用生命累積而成的堅定主張。這就是為什么它們成了我們富于想象力的儲備庫之一。海鳥是來自冬季海洋的夏日大使,到我們的平凡世界拜訪。來自彼世的造物在片刻間短暫飄浮在我們的世上,用它們所有的脆弱性提醒我們生存的美麗與神秘。

希恩特群島的海鳥在尋找食物雜碎

這像是我們想象中知識的模樣。伊麗莎白·畢肖普在新斯科舍省哈利法克斯市以南的洛克波特海灘寫到了海水——

黑暗,咸味,清澈,涌動,全然自由,

提取自世界寒冷堅硬的

嘴,汲取自堅如巖石的胸脯

無休無止,流動并提取,由于

我們的知識成為歷史,流動并飛翔。

那種流暢與堅硬、叫人麻木的寒冷、廣闊無垠的范圍、嘲弄著人的不可接近性、自由、模棱兩可、差異性,這些是海鳥世界的要素。就像畢肖普在寫給羅伯特·洛威爾的信中說的:由于我們確實漂浮在未知的海洋里,我想,我們應該小心地審視其他漂浮著的東西;誰知道有什么會需要它們呢?

我愛海鳥,一部分是因為我總是會在自己最喜愛的地方遇到它們——刮著大風的嚴酷島嶼以及高緯度的海角,北方與南方,還有暴風雨和晴天時的海上。我愛海鳥,是因為它們在那些地方總是看起來無拘無束,它們對嚴酷無動于衷,享受各種環(huán)境,樂于在生活給予的最苛刻的時候展現(xiàn)自身的美。有一次,在法羅群島的科爾特島,我和比約恩·帕圖爾森去北端的暴風鹱崖把羊趕回家,他問我最喜歡哪種海鳥。大西洋鹱,我說。我想起它們能毫不費力地快速移動、平穩(wěn)飛行,用極其扁薄的身軀掌控天空與海洋,轉(zhuǎn)向時,會用一邊翼尖的羽毛劃過海面,像是一把刀刺破了皮膚。

啊,是啊,比約恩附和著,細細回味這一刻后說,烤了吃很美味,對吧?但這不是一本關(guān)于美食的書,至少與肉類無關(guān)。這本書更多的是關(guān)于它們驚人的生活,而非它們死去的軀體,更多的內(nèi)容來自和鳥類相處,以及科學家在充滿嚎叫與臭味的棲息地年復一年堅持不懈的觀察,而非來自廚房。美國生態(tài)學家卡爾·沙夫納曾經(jīng)寫過,信天翁自己就是長弓,它們繃緊身子,把微風當作弓弦。這與它們的核心之美很接近:它們是什么與它們在哪里彼此包裹,生命體與環(huán)境之間沒有了界限,彼此相擁,使鳥兒成為海洋與風中的雜技演員。它們流動、飄浮、居高臨下,呈現(xiàn)出自然世界的一種模樣,而它們所需的不過是一雙眼睛,以及對觀察準備就緒。

信天翁翱翔在大海上

到目前為止,海鳥總是會消失在地平線上。人們會在海鳥繁殖的懸崖上看見它們,在海角或輪船甲板上瞥見它們,但是,當它們不在那里而是去往海上時,沒有人知道它們在做些什么。整個20世紀,人們開始通過修復死去鳥兒身上的腳環(huán)以及一些出色的偵察工作,證實了它們遷徙與分布的模式。信息時代——很大程度上由手機以及我們對能裝在口袋里的電子產(chǎn)品的渴望驅(qū)使——改變了一切,并且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全新的觀察方式。衛(wèi)星記錄儀、微型心臟監(jiān)護器、深度計、濕度計,還有加速計,這些現(xiàn)在全都小到能夠附在活生生的鳥兒身上,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方式來貼近海鳥的生活。

人們曾一季又一季地追逐不同鳥兒的生活故事,追蹤它們的旅程,從一個極點到另一個極點,從大洋的一邊到另一邊。如今人們能夠想象出海鳥的全部生活。新技術(shù)也開始揭示鳥類行為中的特性、鳥和鳥之間的差異、每只鳥的選擇與遺傳特征、不同鳥類家庭的情況,以及鳥類在棲息地中的習性。如今我們有清晰的證據(jù)表明,海鳥對海洋與大氣的變化與危機格外地敏感。它們的身體已經(jīng)成為所有海洋發(fā)展變化的晴雨表。科學家們已經(jīng)開始用三趾鷗個體體內(nèi)的壓力荷爾蒙水平來衡量海洋中的魚類資源是否豐富:魚少了,壓力就大。新西蘭的鰹鳥會為雛鳥外出覓食,它們捕魚不僅是出于對卡路里的需求,還因為要為雛鳥提供均衡膳食而尋找一些特定的營養(yǎng)成分。海鴉能潛到水下超過600英尺深的地方。剪水鹱能夠通過嗅覺找到回家的路,還能飛越充滿濃郁氣味的海域,在氣味的指引下往返漁場。

以往也許只有詩人想象過世界上的海鳥會乘著漣漪與洋流,以適應海洋這饋贈與威脅交錯相伴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科學家也會如此看待海鳥。我們現(xiàn)在才知道,漂泊信天翁一生中會飛行500萬英里;我們也是到現(xiàn)在才了解,三趾鷗如果有至親在養(yǎng)育雛鳥時遇到困難,它就會去別的地方繁殖;我們是到現(xiàn)在才確認,每只海鸚的腦海里都有一幅北大西洋的概念地圖。這本書的目的,是將傳統(tǒng)與科學作為雙管齊下的音叉,把一些現(xiàn)代的發(fā)現(xiàn)與過去的認識——海鳥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海洋與世界的狀態(tài)——結(jié)合在一起。

然而密涅瓦的貓頭鷹總在黃昏飛行:當科學開始了解海鳥時,它們正在不斷死去。根據(jù)一項指標衡量,全球海洋上的海鳥數(shù)量在過去60年間減少了2/3。對它們造成威脅的有氣候變化、海洋變暖、更多的酸化海域、海況變化、污染、工業(yè)化捕魚的影響、棲息地的喪失,以及我們散播在世界各地的老鼠和貓的捕獵,這些全都像世界末日即將唱響的歌謠一般,在海鳥群落間掀起波瀾。自人類擺脫蒙昧以來,海鳥一直都是神話與傳說里的靈魂;它們在海洋與天空的宮殿里也已生活了一億年,但現(xiàn)在看起來我們正在摧毀它們。

圣基爾達群島島民捕獲的暴風鹱

反例是有的。一些海鳥家族在數(shù)量和活動范圍上反而有所發(fā)展。我們有充足的證據(jù)表明,鳥類具有適應和恢復的能力。我們要是覺得破壞如此嚴重,如今可做的無非是用雙手抱住腦袋,那可就錯了。生物的形狀,就是用生命的力量反抗死亡的限制。藝術(shù)評論家湯姆·盧伯克知道自己即將喪命于腦部腫瘤時,在2008年10月的日記里這樣寫道。這也許可以作為這個故事的格言。海鳥會抵抗負面因素。它們耐人尋味,是這充滿否定的世界里肯定的主張。它們專注于美和連貫性,是天賦的象征。它們是無序狀態(tài)的對立面,是希望的標志。

理解動物的周遭世界,是我們必須要做出的改變

17世紀中葉,啟蒙運動初期,在勒內(nèi)· 笛卡爾發(fā)表有關(guān)身心分離的二元論以后,諸如動物的呼喊與沒有好好上油的機器發(fā)出的噪聲差不多的看法廣為流傳。17世紀50年代,一位訪客來到巴黎郊外詹森教派的學院——波爾羅亞爾修道院,帕斯卡是那兒的老師,而拉辛是學生。這位訪客發(fā)現(xiàn),所有的教師知識分子都癡迷于笛卡爾,反思著自然。

幾乎沒有人不在談論自動裝置……他們曾經(jīng)相當無情地用棍子擊打(他們的狗),并且把認為這些動物真的能感到痛苦而發(fā)出控訴的所有人都視為笑柄。他們說動物是鐘表,而它們挨打時發(fā)出的叫喊,不過是受到拉伸的一小根彈簧發(fā)出的聲響……他們將一些可憐的動物的四肢釘在木板上,在它們活著時就切開身體,觀察血液的循環(huán),提供一次暢談的機會。

笛卡爾自己想知道跳動的心是什么感覺,于是切開一條活生生的狗,好讓自己把拇指伸到心肌內(nèi)部,感受其在手指周圍的張合。很少有人會在17世紀以前有這樣的想法,現(xiàn)在也只有一部分人會如此看待。我在為這本書做研究時,覺得這個主題令我不安。在有關(guān)海鳥行為、習性與生活結(jié)構(gòu)的實驗和研究項目中,最有啟發(fā)性的幾個都涉及殘酷的行為。科學家會切斷鳥類大腦與雙眼相連接的神經(jīng),或者是大腦與用來識別氣味的器官相連接的神經(jīng),其他情況下,切掉的則是鳥類大腦里的另外一些部位。科學家將磁鐵附著到鳥類腦部,觀察這是否會混淆它們的方向感。科學家還會把鳥類弄瞎,觀察它們是否依舊能感知春天來臨,并且將它們放在非自然的光與暗的生活環(huán)境里。在其他實驗中,科學家在鳥的巢穴里放入更多鳥蛋,看它們?nèi)绾螒獙@種負擔。或者是在它們血液里注射額外劑量的壓力荷爾蒙,來觀察其影響。在實驗室的實驗中,科學家給會產(chǎn)卵的鳥注射水銀,導致鳥產(chǎn)下的鳥蛋個頭很小、沒有蛋殼、胚胎畸形,以及雛鳥發(fā)育不良、神經(jīng)萎縮、行為怪異及夭折。科學家們使用的詞匯幾乎都很委婉,從來不說弄瞎,而是說降低敏感度,從來不說切口,而是損傷,從來不說殺死,而是犧牲,像是用了委婉的說法就能有所改善似的。

這些情況在發(fā)表研究結(jié)果的科學期刊以外很少被提及,我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偽善。這本書中講到的許多有關(guān)海鳥行為的驚奇發(fā)現(xiàn)都涉及這些情況,或者有著同等程度的無情。我是這些實驗的受益人。盡管如此,大部分現(xiàn)代科學機構(gòu)都已經(jīng)舍棄了對生命及他者情感的這種笛卡爾式的冷漠。對當今大多數(shù)研究人員來說,鳥類的意識與福祉不再無關(guān)緊要,而掌管了我們對自然的理解的人,不是笛卡爾,而是一位在很大程度上被忽略了的極其有趣的人物。盡管沒多少人聽說過雅各布·馮·魏克斯庫爾,但他才是所有現(xiàn)代海鳥研究的普洛斯彼羅和幕后魔法師。他首先是古老的波羅的海德意志貴族的一員,于1864年出生在愛沙尼亞的祖宅內(nèi)。他的父親——像是個托爾斯泰筆下的人物——是一名地質(zhì)學家,對沙皇極為忠誠,最后成了塔林的名譽市長。雅各布在孩提時代就會在他父親的莊園里花上許多時間仔細觀察甲蟲、毛毛蟲和青蛙。

魏克斯庫爾在年輕時閱讀康德,并且成為一名海洋哺乳動物、章魚及海膽身體結(jié)構(gòu)方面的專家。他遠赴地中海與紅海,研究各種生物體相遇、適應并理解其周遭世界的方式。康德理論中占有主導性的理念——我們的思維方式塑造了我們感知的世界——引導魏克斯庫爾找到了他作為生物學家的重點關(guān)注領(lǐng)域:搞清楚動物中每個物種的感觀環(huán)境是如何被感官與認知結(jié)構(gòu)塑造的。這一理念成為他世界觀的核心。他認識到,每一種生物體都有著被他稱為Umwelt的東西。這個詞在德語里的意思是周遭世界,但更多的是,根據(jù)靈長類動物學家弗蘭斯·德瓦爾的描述,魏克斯庫爾腦海中的畫面里有一個動物以自我為中心的主觀世界,這個世界所表現(xiàn)出的只是所有可以找到的世界的一小部分。每個物種都生活在各自獨特的感官世界里,我們也許只看見了一部分,或者根本無法看見,因此,我們不能用單數(shù)來泛指動物認知或動物智能,而要用復數(shù)的各種認知與各種智能。我們無法從其他任何角度來理解對每種動物而言有意義的世界,除非是通過它們自身的角度。

雅各布·馮·魏克斯庫爾與兒子圖勒,1915年

1917 年的俄國革命剝奪了魏克斯庫爾的財產(chǎn),摧毀了所有與俄國國家債券有關(guān)聯(lián)的財富,使其變得毫無價值。魏克斯庫爾的家人當時遭到流放,十分貧窮,而他在大部分日子里都由于工作與住所的變動,在歐洲各地搬來搬去。他在世界上漂泊不定,教授過他的朋友萊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生物,到了20世紀30年代,深受納粹反感的他從事諸多工作,其中就包括在漢堡動物園水族館的附屬機構(gòu)里授課,為盲人訓練導盲犬。魏克斯庫爾基于周遭世界的理念發(fā)展出自己的方法,他發(fā)明的犬類訓練方式,到今天仍在使用。

由于盲人與狗有兩個不同的周遭世界,訓練者要去了解兩者之間在感知與認知上的差異。比如說,導盲犬不介意門是不是只有三英尺高,但盲人會介意。狗的感知世界不得不向上延伸。人們讓受訓的狗拉著一輛小板車繞建筑行走,小板車上站著一個六英尺高的真人大小的模特。狗很快意識到,它得用人的理解方式來理解建筑。狗只有在掌握了其他物種的周遭世界后才不會解讀失明——對其意義視而不見。

我們就是那條狗,而我們之外的天地萬物就是小板車上的真人模特。我們必須拓展自身的理解能力,來容納其他物種的理解方式。康拉德·勞倫茲認識魏克斯庫爾,去拜訪過他,還很欽佩他。魏克斯庫爾的遺產(chǎn)經(jīng)由勞倫茲,乃至之后勞倫茲的追隨者、仰慕者及與其共享諾貝爾獎的尼科·廷貝亨,塑造了我們。自主的有機體,也就是周遭圍繞著一個獨立、獨特的意義世界的生物——用魏克斯庫爾的話來說,像是個肥皂泡——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生命科學的主題與焦點。對其他生物的主體性致以感謝,這在20世紀以前是只有詩人與空想家會做的事情,如今卻成了所有現(xiàn)代科學理解自然的核心。這是一種有待傳播到人類事業(yè)其他領(lǐng)域的認識。如果不將自然的主張考慮在內(nèi),我們幾乎永遠都會從人類的利益角度來計量。如果我們生活的世界里不再有其他生命——這樣的問題常常有人問起——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我們剩下的這些人需要做出轉(zhuǎn)變。周遭世界具有多樣性,所有生物都憑借各自的周遭世界以獨特的方式感知著這個世界,我們要是無法接受這一點,那么到頭來,就會不可避免地用單一等級來給所有事物排位,而這種等級,是以人類自身的標準來衡量的。你要是陷入以人類為中心的自然觀,就會不可避免地認為,任何動物,只要看起來越像人類,擁有的語言甚至工藝技能就越多,就越聰明。但就像弗蘭斯·德瓦爾說的那樣:世上有眾多我們沒有或不需要的神奇的認知適應能力……認知發(fā)展的一大特點是出現(xiàn)諸多頂級專長。我們在智力上沒有壟斷權(quán)。我們不會知道如何俯沖潛入水中捕鯡魚,或是通過嗅覺找到大西洋中脊。我們無法懸停在懸崖邊的上升氣流中,或是在整個冬季獨自橫跨大西洋,找到回家的路。我們不會知道如何用不屬于我們的形態(tài)生存。海鳥智力的形式和我們的不同。

鰹鳥用喙——它們最為強大的武器——來表達感情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周遭世界可能對所有生物來說都不可或缺。我看見過一只金雕在夜晚的三趾鷗棲息地上空向配偶進行求偶炫耀。三趾鷗繞著懸崖盤旋,而金雕則在它們上方做出一連串驚人的收翼俯沖動作,它每次從空中扎下來,都有如公馬向母馬求偶炫耀時那樣執(zhí)著,如同在風中穿行的箭頭,掌控著它四周的一方天空,這片天空的長寬高都達到兩英里,如同一個巨大的風的盒子。

三趾鷗毫不在意。這只金雕不過是在和另一只金雕交流。它跳著充滿力量的芭蕾,即便到頭來會被賊鷗、大黑背鷗、大烏鴉和游隼一再擊潰,它還是要在迫害者的啃啄與攫取之下努力保持威嚴,并且偶爾翻滾180°,展露它能在飛行途中抓住暴風鹱的利爪——猶如抓著垃圾,或是在購物。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與三趾鷗毫不相干。三趾鷗不以為意,在石塊上方此起彼伏地發(fā)出尖銳的叫聲,或者向彼此叫喊,專注于它們自己的世界。

這就像是兩套不同的生活運作準則:偉大的捕食者擁有天空,而海鳥則居住于其中;一方展示自己的浩瀚,另一方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仿佛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在巖石堆里的海雀棲息地也看到過同樣的場景:成千上萬的刀嘴海雀在巖石間叫嚷、顫動。你要是靠近了就會知道,這些鳥兒又大又威武,還配備帶有斑紋、如彎刀一般兇猛的喙。而在它們之間,在另一個意識的宇宙里,三只深色的小鷦鷯在巖屑堆里跳來跳去吱吱地叫,它們身處自身的世界——一塊六平方英尺的戰(zhàn)場之內(nèi)——為某些政治或法律問題爭吵、叫喊,對周圍赫然聳立著的那群黑白相間的龐然大物毫不在乎。

懸崖邊筑巢的三趾鷗

老鷹、三趾鷗、刀嘴海雀和鷦鷯生活在各不相同的生活圈里,我們?yōu)槭裁磿Υ烁械襟@訝呢?每種鳥類都被各自獨特的周遭世界包圍,通過進化,與其他物種區(qū)分了開來,它們看到的只有自己眼里的世界。如果說我們過去被自身的看法束縛,這可能是因為,置身于自身的周遭世界是地球生命的指導原則。在魏克斯庫爾、勞倫茲和廷貝亨這樣的人物的引領(lǐng)下,我們?nèi)缃駥嶋H上似乎正跨出這片圍場,而這就是具有革命意義的時刻。如果說周遭世界是對自己生活里的重要事物投以無微不至的關(guān)注,并對那些不重要的事物漠不關(guān)心,那么,我們也許已經(jīng)到了這樣一個時刻:對我們而言重要的事物已經(jīng)超越了過去定義的狹隘利益。即便這種思想可能會讓人暈頭轉(zhuǎn)向,人類的周遭世界現(xiàn)在也變成了——并且應當變成——整個地球。我們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一個同理心的時代。

電視廣播里充斥著人類世的討論,這是一個人類作為單一主導因素的地質(zhì)年代。所有的信天翁和暴風鹱都吃過塑料,這已經(jīng)是白紙黑字般的事實,而且據(jù)可靠預計,到2050年,所有種類的海鳥中,99.8%的鳥胃里都會有塑料。盡管如此,我們已經(jīng)為接下來的時代打下了一些基礎(chǔ),或者至少播下了一些種子。人類世會讓一個地質(zhì)時期走到終點,到那時,我們將迎來生態(tài)紀——托馬斯·貝里的又一個構(gòu)想——在那樣一個時代,人們對生命形式會有系統(tǒng)性的了解。對人類而言,這些生命形式將不再是無關(guān)緊要的存在,也不是晚餐食材,而是我們在oikos——希臘語里生態(tài)與經(jīng)濟的詞根——這一地球家園里的共同行動者。在生態(tài)紀,各種生命將在地球家園共存,這個時代將由同理心驅(qū)動,通過理解力激活。從某種立場來說,這本書就是有關(guān)生態(tài)紀的宣言,而這個時代的核心信念,就是所有的生物都有權(quán)利生存,并且我們應當認識到,其他生物有著我們從來不曾有過且可能永遠無法擁有的理解方式。

摘編|沈書枝

編輯|石延平

導語校對|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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