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界，有兩類人比較特殊，一個是建筑師，另一個是電影導演。

他們不能像畫家和作家那樣心無旁騖的創作，要一直在復雜性的世界里，和現實問題打交道。

其中，電影導演的工作是最復雜的，開始創作之前，他們還要花大量時間談投資，工作進行時還要管理團隊，搞定組里各類人員，尤其是大牌演員。

總聽說導演喜歡在拍攝的過程中發脾氣，動不動就訓斥工作人員，從演員、化妝、燈光到小助理，沒被導演罵過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了。那導演為什么脾氣這么大呢？

李安不罵人

一些導演在接受采訪時，會訴說他們怎么在片場里發脾氣，那是他們最真實的工作狀態。導演發火是不可避免的，就跟老師不可能不對學生發火一樣，這和修養沒關系。

在導演的圈子里，李安的性格和脾氣是非常溫和的，不過他在自傳里也承認，自己不喜歡對別人發脾氣。

但是也有例外的時候，在拍攝《飲食男女》最后一場戲時，女主角吳倩蓮很緊張，一再說錯臺詞。這就苦了道具組，每次讓桌上的七八道菜同時冒氣，得花45分鐘。吳倩蓮說臺詞的時候，手里端著一碗湯，每次搞錯都要重做，結果重拍了6次都不行。

這下李安崩潰了，他不罵人，大吼一聲，跑到片場外瘋狂地踢門，整個團隊也全慌了，場務跑去找檳榔給導演消氣。

那一次，李安發現一個怪現象，他發完脾氣，整個片場的氣氛就調整過來了，之前整個劇組都有股郁悶的躁動感，等他發完火，一切都走上正軌。

李安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拍攝文化，大家合作做一件未知的事情，屢屢出狀況，內心都很壓抑，需要一次情緒爆發之后，重新找的平衡點。

如此說來，導演發脾氣也是工作職責，因為導演在整個劇組里有絕對的權威。導演有一種職業病叫做殺青憂郁癥，很像身居高位退下來的人那種狀態。

李安說在片場，導演是重心，說要什么立刻就有人去辦，他走路別人會主動給他讓路。這樣一來他的情緒就成了整個劇組的指揮棒，大家看到導演開心，就知道一切在正軌上。

李安早期有一部作品叫做《喜宴》，是在美國拍的。他設計了一個病房里的長鏡頭，架著攝影機的推車要跟著主演，鏡頭快速推進時，只要稍微差一點，演員的頭就會出鏡。

當時的器材不好，工作人員又很年輕，鏡頭總是偏。這場戲必須一鏡到底，拍了六七次后，趕上了一次主演演得非常完美，可是鏡頭往外一帶，搖到另一邊時，麥克風入境，在這最后一秒又白費了。

李安氣得直踢垃圾桶，他知道再拍幾十遍也拍不到這樣精彩的鏡頭了。李安坦言，自己生氣不是為了面子，也不是因為要求高，而是有人沒有用心做事，大家都付出很多，因為一個人的不用心導致全都白費，這時候不批評他，對不起別人的付出。

火爆的杜琪峰

論電影團隊整體的專業程度，還得數香港。香港的電影團隊不光在制作方式上和好萊塢接軌，還善于適應條件，有些做法更加變通。

李安的習慣是不用固定班底，在美國就用美國人，在中國就用中國人，武術指導就得用香港人。他有意識地和當地人搭配，產生新的刺激，學到新的東西。

香港有另外一位以火爆著稱的導演，叫做杜琪峰，行內人叫他杜大炮，說他會在現場把明星訓哭。

有一部杜琪峰的紀錄片叫《無涯》，片里他常常發火，但是他不是亂發火，不針對任何一個人，也不完全就事論事，針對的是錯誤背后的態度和能力問題。

杜琪峰的黑幫電影，能把幫派的血雨腥風拍出優雅感。他不像李安那樣喜歡探索不同的文化，他的主場是香港。為了保證專業，他十幾年來用的都是自己的老班底。

杜琪峰在接受采訪時曾說：他們的付出和忠誠，遠比電影的本質更大，我們因為共同的經歷，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去溝通，就知道怎么做。

他的電影《大事件》，開場是一個警匪對峙交火的長鏡頭，這個鏡頭將近十分鐘，幾十個演員同時開槍，完成許多高難度動作和爆破效果，非常之難。

這個鏡頭是杜琪峰團隊的得意之作，因為這個鏡頭只能拍一次，涉及到五十多輛車的調度，重新安排需要一個星期。

拍攝時所有人必須同時動作，精確到每一秒該干什么，演員和車輛不許犯錯。最難的是爆破，鏡頭搖到哪，墻上、車上和衣服上的爆炸點就應該依次炸開。

開拍之后，現場誰都沒說話，怕分心。拍攝的過程杜琪峰緊盯著監視器，拍完兩只手全腫了，因為腎上腺素分泌太高。

這段鏡頭是不是非得這么拍，也不是，香港團隊最會處理這類槍戰戲。杜琪峰這么拍，他也給出了自己的理由：做電影這件事，最重要的是每次都能提升自己的狀態，只有經過漫長的練習去完成新挑戰，大家才能一起提高。

杜琪峰的團隊為此排練很久，開拍前沒人吃得下飯，因為緊張也因為怕吃飯會讓精神松懈。

杜琪峰說這個鏡頭成功了，覺得自己以后的要求更加精確，而且自己的堅持非常重要，如果怕困難退讓，很多東西就拍不出來了。

罵人的作用

對于類似的挑戰，李安的表述不一樣，但是邏輯近似。拍《藏龍臥虎》時是46歲，感覺自己終于翻過一個山頭，再從高處往下看。他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不如以前年輕時，這個時候要靠經驗，不能只依賴體力。

實力怎么來的呢？就是要訓練到一個境界，會覺得原來的標準變輕松了，就繼續往更難的等級練習。一層接著一層，功力越深，實力越強，越不容易被擊敗。

所以說導演的畢生修煉，因為幾個不專業的人付諸東流，當然是要發火的。隨著實力和閱歷的深厚，他們發脾氣的方式也不同。

導演侯孝賢從來不罵演員，反復拍不好，他就跑到沒人的地方，用手掌拍墻壁，把手表震壞了。

在拍《戲夢人生》時，原來設計了一場戲，是幾百個人同時剪辮子的長鏡頭。開拍時，鞭子齊刷刷地剪掉了，有個報社的記者舉起相機，閃光燈沒光，一閃這場戲就廢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去看那個女孩，嚇得她哭起來，侯孝賢卻沒罵人。這樣的情況對導演來說，是不是應該很氣憤？而且這種鏡頭不可能再拍一次，導演沒罵人已經是好的了。

犯錯的人，如果有自尊心，真的需要杜琪峰那樣來罵自己一頓才好受。

就像在職場里，有的上級很嚴厲也罵人。但是要分清楚是隨便就罵人，還是針對事情，希望下屬進步才罵人。

導演也一樣，看似是脾氣大，實際上是為了呈現更專業的鏡頭和水準。面對不專業的表現，導演能不罵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