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舍利子(曾仕強怎么看南懷瑾)

在當代國學圈,已故頂級大V南懷瑾先生,大概是最神秘又最有爭議的一位。他的書,每年售出近百萬冊,可譽之則尊如菩薩,抑者則貶為蟊賊,透著巨大反差與尷尬。

▲南懷瑾,1918—2012,生于浙江溫州樂清縣

一方面,他猶如神壇人物,享譽海內外,海量鐵粉遍布全球,其遺著早被擁躉奉為劃時代的巨著,是為中華文化留下再生種子,是清涼塵囂之無上甘露云云。不說前中科大校長朱清時等名人信徒如何五體投地了,就連央視,幾乎每年都要專門發微博,紀念他的誕辰——換句話說,這是得到官方認可的大師。

但另一方面,至少1960年代起,什么神棍、大忽悠、江湖騙子等負面評價一直甚囂塵上,伴隨左右。不只是學說的,身后留下一些逸聞,比如與政商人士的權錢瓜葛、部分女信徒的緋聞、門生與子女的內訌官司,以及是否真燒出了舍利子等等,不管真假是非如何,實都大損聲價重創形象。

▲2018年9月,纏訟多年的南懷瑾著作權之爭,在上海高級法院二審落槌定判

此外,科學主義時代,他也喜歡講些怪力亂神之事,比如什么辟谷一個月,什么親眼見過一道家高人用手一指就摧折遠外一株大樹此類,也不斷坐實一些讀者疑慮,不厚道的吃瓜群眾還有笑他是當代裘千尺的。李敖更在書中直接開罵,南懷瑾在我看起來,根本就是個騙子,理由是《論語別裁》有很多學術硬傷。

于是,一個關鍵問題就來了:南氏,作為國學與佛學領域的雙棲大佬、超級流量IP,爭議又如此巨大,那他的書到底值不值得買、該不該讀、應不應學?敝人緣分所致,讀南先生的著作較早,忝為老讀者,想冒昧談點體會。

▲李敖稱南懷瑾是騙子的批評,見于《李敖笑傲江湖》一書

讀南懷瑾,要注意他的佛學家身份,與通人的自我定位

南先生論身份,嚴格地講,只能算是佛學理論家,是修行人。他留下著作近60部,都是以佛學為中心展開的,是為白衣說法。這一點,本是最核心的一點,卻被很多論者忽視了。

▲南懷瑾樂清故宅.其父南仰周為當地鄉長

南懷瑾一生,95年云水生涯,都是隨緣任運,從未出過家,也沒上過一天大學,既非和尚也非教授。在世人眼中,他更兼江湖術士、武術高手、國故學者、佛教上師、道家修習高士、旁門左道大師、縱橫捭闔的廟堂策士等形象標簽。是以所寫,既深又雜,既專業又粗蕪,泥沙俱下,良莠不齊。

人都說他是一個無法被歸類的曠世奇人,但他的核心身份,實為佛學家\佛教居士。他所留下的那些書,總體上就是當代維摩詰式的一家之言。作為讀者,我們始終需要銘記一點:看他的書,我們不能拿弘一法師的標準去衡量他,也不該搬出錢鐘書這等學問家的要求去評判他。他有太多話,實際是接引,是話頭,是噱頭,是善巧方便,是應機說法,是因材施教,不了解這套話語系統的朋友,很容易誤解。

▲張中行:讓人哭笑不得的南懷瑾.魏承思:張老先生是懷恨在心

所以,僧人嫌棄他野狐禪,是改頭換面的老儒;學院派攻擊他不規范,連斷一個句都會斷錯——北大名教授李零在《喪家狗》中,甚至暗諷戲謔南氏的《論語別裁》迂腐、陳腐、謬誤、悖理,一應俱在,只配文盲半文盲鄉野村夫們看看,不過是蹩腳的海聊神侃大雜燴(見該書第41頁等),兩邊都說的對,但其實又都落空,是說似一物即不中。南氏晚年自況,是以亦仙亦佛之才,處半人半鬼之世。治不古不今之學,當談玄實用之間。具俠義宿儒之行,入無賴學者之林,挾帝王縱橫之術,居乞士隱淪之位,自我定位已說的很清楚,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從世俗眼光看,他確實很江湖,一生游走諸端,身份很微妙,著作更見駁雜。這是他的優勝處,也是敗筆,更是爭議點。你看他的書,不難發現,涉略之廣、論述之雜、見解之獨特、結論之離奇,都是超越世俗學術,也超越所謂正統國學的。他講論語,也講老子,也講禪宗,也講丹道,也講武術,也講發財之方,也講飲食男女,也講神通妙用,也講帝王之術,幾乎無所不講無所不知,千門萬戶一通百通。

▲名學者李零,北大中文系教授

因為是佛學家,是通人,他即便談學問,也從屑于教你我什么知識,而是志在使人感悟無常有道,進而去踐行佛陀的救世精神。因此,什么累世輪回,什么畫符念咒、什么陰陽風水,什么相學算術,都是張口就來的。如此架勢,我等紅旗下的讀者,豈能不張口結舌,撟然而不下?罵他騙子之人,實也是對他的身份與定位很隔膜。這類指責,實際上很容易辯白的:要說他是騙子,可他生平交往之人大多還在世,有誰站出來舉報被騙了么?

可以說,南懷瑾如此人物,當代中國文化界,是找不出第二人來的,多少精英知識分子,見了他都忍不住慨嘆:南先生其猶龍乎?但南的書,六經注我,妄顧學理,很多純粹胡說八道,讀者應步步小心。

▲名弟子朱清時,科學家,前科大、南科大校長

讀南懷瑾,不該奉為國學入門或學術著作,也不應過早閱讀

近些年,很多朋友,好拿南書作為國學入門,當時尚讀物,言談間不捎帶幾句南師,似乎層次都低人一等,逼格少人許多似的。我素以為這是一種錯位。

▲1955年的南懷瑾,窘困中出版《禪海蠡測》一書,卻一本都賣不出去

表面上,南懷瑾的書,很有趣,很家常,深入淺出,如沐春風,卻是隱含門檻與對象的。我向來覺得,一個國學愛好者,倘若心智不是特別強大,尤其是胸中沒有一些很正統的傳統典籍墊底,一上手就南懷瑾的,幾年讀下來,很少不墮為神神叨叨的神棍的。所以,論私人情感,我是很推重南氏的,但從來不樂見身邊好友去貿然讀他。

這里面,最關鍵理由在于:南懷瑾的書,論實質不是國學而是佛學;論方法,是自附己之所得應機說法,很旁門左道;論內容,則輕鄙中正平易之論,而多為驚世駭俗絕高之語,迷信的言論俯拾即是。他的書,從不追求不偏不倚,更無意客觀求真,根本不適合作為國學入門,甚至是反學術的。他自己也從來不自認學問家。

▲部分著作.其書一直都是暢銷書,盜版也無數

他是教育家,但又是教人出世的,是六祖慧能同行。可以說,他的書,沒有一本是學術書,全都是佛學居士的修行體會,宗旨在參透生死,用心在度人開悟,只不過借用了論語、孟子、中國歷史、三墳五典的軀殼,好讓人容易理解罷了。而且,他的講論,氣勢雄偉,格局宏闊,有勾魂攝魄之威,有春風化雨之魅,倘學識不夠、閱歷不深、定力不足、思維不周,不假思索地接受,神棍化也幾乎是必然的。

我們可以看到,南氏講學的中心旨趣,是期在助力聆聽者了悟死生大惑,至于要寸步不失地去守啥學理規范,或算無遺策地與人爭鋒,他著實是不在意的。是以,粗疏或謬誤難免,容易落人口實,他也從不辯解,一笑置之而已。從箋注、考據的角度,去看南的書將得不到任何東西,因為他的書落腳就不在此處。不僅當正經學術書看不倫不類,甚至當佛學入門都不恰當。

▲推廣中華文化

看他的絕大部分遺著,如《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帶業往生與消業往生》等等,包括被詬病最多的《論語別裁》在內,雖表面也談文化,可底色是超驗的,是形而上的,是宗教范疇的,甚至是怪力亂神的,分明是一個宗教家的修習體會。這種著作,與學院學術完全是兩條理路,甚至世界觀體系都互異,非得搬出學術規范去斤斤計較并訕笑,本身就是荒謬的錯位。

但又不能說他懵人。《六祖壇經》還說達摩祖師是靠一根蘆葦過江的呢,有誰會去謾罵這些人吹牛掰?更何況,他署名書籍近60部,除了早年那本《禪海蠡測》是親寫所寫,其余實際都是學生的聽課筆記,由聽眾的水準不同,其講課自然深淺各異,隨口講錯也是人之常情。有人說他吹牛,但禪師若吹牛就能讓人領悟,實際是一門大功夫。佛家講學,要的是結果,并不在意話術是否經得起推敲。

▲1968年,在臺北泰順街寓所門前,時聲名漸起

所以,對他的評判,應從以上這些點展開;該不該讀南懷瑾、何時讀南懷瑾、怎么讀南懷瑾,也應考慮到這些層面。

南懷瑾的最好讀者:有一定閱歷與學識,且最好是兼有實修體驗的佛學愛好者

我向來以為,讀南懷瑾,需要講究契合度,否則不如不讀穩妥。這里的契合,簡單引申,就是這樣一類人群:對傳統文化極感興趣,頭腦比較理性清明,同時在文史方面學有根底,并且對于佛學比較投緣或有涉略之人。

▲1980年代末,籌錢修中外合資鐵路金溫鐵路

其主要原因,不是南書就一定不好,而是南先生其人、其書、其思、其論,內在是有要求的,更是要講對口的。再籠統歸納,似可分為三點:其一,需有能理解的學識儲備,起碼得能看懂他到底講了什么;其二,務必有去蕪存菁辨偽斷真的判別能力,能夠大致體認到,那些泥沙俱下的講述,哪些是精華,哪些是有問題的。

更為重要的一點,讀南懷瑾的書、讀此類佛學書,沒有實修工夫去驗證所讀,是必然陋矣哉,并且很難真受益的。只因為,所謂佛學,其根底在修持,而不在理論與口談,佛學家呶呶萬言也是份指月錄而已。就連南氏自己,佛教界內部也有一二人非議,認為他學問固大,卻不免虛于實際修煉。

▲暌隔40多年后,南家終于團聚

也因此,我以為根基未穩的朋友,似需慎重一點,不要一上手就讀他的書吧。好鼓需重錘,羽翼未豐則不該妄學高飛,否則反害力巨大,流弊徒生,不其然滋養出學棍或神漢來。比如,倘對于古文、文字、文獻等學問缺乏儲備,動輒將南氏議論當玉旨綸音,會鬧笑話不說,只怕日后要研究中正的學術也會有困擾。

再比如,如果對于佛學理論很生疏,對于佛教參修實踐也很茫然的,看到南氏書中觸目都是子虛烏有神神鬼鬼,產生的后遺癥也是很普遍的:不喜歡的會心生排斥,偏見再難糾正;而沉迷其中的小白,不曉輕重棄取,拿雞毛當令箭,結果學問沒取益多少,生命奧秘何曾領悟過幾分,就已開始變得神神叨叨了。

▲南母趙荷香,1990年去世,享壽100歲.南19歲離家,從此再沒見過母親

現在社會上很多朋友,對于南懷瑾其人其書都不反感,就是對其信徒避之若浼,基本都是由這種惡果流毒所致的。很多南粉,把南師每句話都當真理,實際不僅反南,也是在反常識,反佛學。

南懷瑾的最后遺憾

所以,如前所述,若只是從一介老讀者的角度,自以為是說點體會,我以為就一般人而言,閱歷未深者、學識尚淺者、定力不足者、對佛教無興趣者,讀南氏書要慎重。

▲南懷瑾寫回溫州的家書

南懷瑾一生,行跡奇特,常情莫測,又涉獵太廣,學識太雜,除了禪學已衍成南門一派外,其經世之學也被稱為南學,要深切理解他、徹底讀懂他,是有一定難度的。南先生的書,南先生的思想,是有太多可批評檢討處,但絕非江湖騙子數字可以打發,則是肯定的。

南懷瑾在生之年,最大的悲愿,其實就是期待故國文化能夠復興,并以期挽回人們在這個時代所面臨的精神危機,是以處處隨緣教化,不惜顯羅漢相,大作文字布施。這是他的抱負。對錯且不論,其雄心壯懷是非常感人的。精神蘄向上,與那些民國知識分子一樣,他也堪稱一代仁人志士,無非方向不一而已。

▲晚年落葉歸根,回浙創辦太湖大學堂,希望培養更多不一樣的學生

很多朋友不理解,甚至攻擊、否定南懷瑾其人其書,即便不是惡意,我也覺得可惜。這里面的隔膜感,真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楚。《西游記》里,尚是凡胎肉眼的唐三藏老師,進了小雷音寺,既辨不得妖,也識不得魔,見啥都以為是如來佛祖,又見啥都疑是妖魔鬼怪,結果步步上當受騙,是亦此理。小雷音寺何嘗負唐三藏,是他本就不該去。

至于南懷瑾本人,對于外界各種是非毀譽,一直都是開放姿態,從無辯白,更至死不作任何回應。他留下那么多作品,足足有幾千萬字,也從不曾和你我討論是是非非。我想,他只是在說他自己心中的那個明白,等待有緣人而已——盡管世俗利益他也確實借此得到很多,只是不戀棧而已。我讀南懷瑾,常自負讀懂了他這種心境。

前些日,偶見他留下的絕筆詩,所表達的心事,都是不被理解,心愿也未完成的遺憾,顯然未能全然忘情。書空咄咄悲人我,弭劫無方喚奈何,這位當代維摩詰,徹底告別婆娑世界前,內心應該是感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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